常聽人說，回憶是老年人的專利，一個人年紀越大，記憶力越差，最近發生的事情總是很容易忘記，唯獨對於久遠的記憶，歷久彌新，永難忘懷 !
親身經歷50年前八七水災的驚險過程，對於莫拉克颱風造成南部大水災，感受特別深 ! 往事歷歷在目，記憶猶新，趁著還沒有老人癡呆記下回憶 ~~
※民國48年的87水災
印象中，當時已連續下了好幾天的雨，當天早晨，外面下著細雨，當時8歲的我，站在馬路旁邊〈以前鄉下的交通工具就是牛車、腳踏車，馬路也是小孩嬉戲的地方。〉親眼目睹廣闊的農田，遠處滾滾的水像海浪一波一波的往前逼近，大人們大聲的呼叫: 大水來囉 ! 大水來囉 .....看到養鴨人家帶著竹籠要去抓鴨，他們在前方的河流鴨寮養了一大群鴨子，那個人往波浪前進不久，即棄竹籠回頭狂奔逃命，剎那間，大男人們忙著找木板、沙包堵住圍牆、堵注門口......婦女則扶老攜幼找地方逃命 ! 雨開始越下越大....
當時大家住的房子，大都是平房或土角厝，大伯的家是用竹片裹上泥土加粗糠，這種房子一泡水就完了....我們家的廚房、一間臥室是土角厝，另外客廳和一間臥室是磚屋，臥室的上方有間小閣樓，是放置農具的緩衝空間...
這放置農具的小閣樓，就是全家族老弱婦孺暫時棲身之所，水很快的淹到屋子裡....家裡當時養了雞、鴨、鵝...怕這些家禽被水流走，爸媽將鴨鵝趕到廚房〈雞不容易趕進來，有的被水淹死了，有的飛到樹上成了落湯雞。〉老媽吩咐大姊〈大我六歲〉到廚房將早上煮的一鍋稀飯端過來，大姐才剛剛將稀飯端過來，即聽到一聲巨響，是廚房倒塌的聲音，大姐差點遭活埋...低矮的閣樓，只能弓著身子擠在ㄧ堆，小孩不識愁滋味，透過木板的縫隙，觀看底下屋內的驚滔駭浪....伯母、嬸嬸、老媽愁容滿面......口中念念有詞，“媽祖婆....觀世音菩薩....”能請的神全都請來保佑..大家就這樣窩在這裡一天一夜...只有小孩吃了一些稀飯，大人好像一整天都沒進食...記得叔叔涉水撈來一個大西瓜，只浮出頭和手...將西瓜在牆壁撞開後，大家分著吃，泡水泡太久，只有水分，沒有甜份....後來才知道大男人都躲到樹上，淒風苦雨的躲了一整天...
不知過了多久，也不知當時是早上、下午還是傍晚，雨勢稍歇，水也退了...大家才走出樓閣.....所見皆是斷垣殘壁，滿目蒼夷....我門家的土角厝全倒，就只剩客廳和這間閣樓沒倒，真是神明保佑....屋子內全是爛泥巴，一腳踏下去幾乎拔不起來...走到屋外，不管是土角厝或紅磚屋，所見幾乎夷為平地...地上有大大小小的水池，每個水池都飄浮著圓圓深綠的西瓜...我好奇的想下去撈個西瓜...結果瞬間滑入水池..叔叔將我ㄧ手抓起來，才知道地面已是個大窟窿.....
※災後景象之ㄧ~ 吃腐敗的食物
民以食為天，吃是最重要的，但災後慘狀可以想像，哪裡找吃的? 蔬菜全都不見了，米全部泡水發霉，鴨、鵝全遭活埋，全部死光光，從土堆挖出來，已發出些微腐臭味，當時也沒有冰箱，就是表面多塗一點鹽巴....但大家還是煮來吃了......這不新鮮的食物，可能就是當時最美好的食物...〈不乾不淨，吃了沒病，好像也沒有什麼腸病毒之類的....〉
有個奇異的景象，值得記錄，當時同時掩埋在地下的還有一木箱的小雞〈木板為框上舖鐵絲網〉，87水災前，老爸兼養雞維生，老爸用電燈將雞蛋孵出小雞，孵出來的小雞暫時放入木箱，放於屋內角落，房屋倒塌後，挖出木箱，裡面的小雞居然還是活的....〈絕望中看見活生生的生命，就像是打了一針強心劑....〉
※災後景象之二~ 接受美援
87水災後，物資缺乏，大家都很貧窮，記得飛機常從上空飛到學校操場，送來麵粉、衣物、奶粉....大家都歡欣鼓舞，常常跑到學校看飛機降落，也是很快樂的事，家家戶戶都可以分到一些衣服、麵粉...洋人的體型比我們大一號，哥哥穿上人家救濟的衣服，活像是布偶戲的角色.....我當時很喜歡一件白色的裙子，鑲著漂亮的蕾絲邊...常常穿著去上學，現在想起來，那應該是一件襯裙，並不適合當外出服....配給的麵粉，老媽將黑松汽水的玻璃瓶〈只有生病發燒的人才能喝汽水〉當作桿麵棍使用，然後將麵皮捲成一捲，再用菜刀切成條狀，煮出來的麵，有種特殊的天然香味，這種味道至今仍然覺得既熟悉，又似乎是很遙遠的記憶 ! 麵粉袋就做成內衣褲....當時我讀二年級，每天上學要帶茶杯，茶杯用一條繩子綁在書包旁邊，課間活動時間每人可以喝一杯牛奶 !
我們家的情況是大姊國小畢業後，開始挑著化妝品、雜貨...沿街叫賣，幫助家計。〈現在想起來，大姐實在是有夠能幹〉老爸老媽到田裡工作...那時三弟剛出生不久，就由我背著到學校上課，當背部一陣溫熱，又是老弟尿尿了.....到現在沒有忘記那熟悉的尿騷味....休息時間老師幫忙將老弟卸下來，老師充當奶媽，幫忙餵老弟喝美援的牛奶.....往往早上上了兩節課〈以前低年級輪流讀上、下午班〉，還要背著老弟先回家煮飯〈那時候煮飯沒有瓦斯爐，是用稻草、粗糠引火燃燒，全程不能偷懶。〉吾家老弟就跟著我到學校陪讀，直到升上四年級，換了級任老師，是個不苟言笑的女老師，嚴格制止上課帶了個拖油瓶，老媽在家狠狠的罵了老師一頓，但我也從此可以輕鬆上學 ! 或許是幼小的心靈，懾於老師的威嚴與不給情面，居然忘記老師的尊姓大名，現在甚至想不出老師的長相， 其他每個教過的老師，至今印象深刻，特別是幫忙充當奶媽的楊老師，一直是我最敬愛的老師....
※災後景象之三~ 貧窮的滋味
八七水災之前，老爸養雞當副業，但雞容易生病，一得雞瘟，往往死一堆，水災之後，雞瘟更嚴重，終究無以為繼，結束了養雞副業。但面對破碎的家園，一家人擠在狹小的空間，食指浩繁，經濟拮据，老爸總是想辦法多賺一些錢，不學自通用扁形的彩色塑膠線編織皮包，手提袋〈老爸留下幾件手工藝品，在921地震全遭掩埋。〉再交給大姐到處兜售，有時用腳踏車載著一車的蒜頭沿途賣到桃園、新竹...但不管怎麼努力，重建家園是個沉重的負荷 ! 有句話說:屋漏偏逢連夜雨，確是如此，每次下雨，都要趕快找臉盆接水，家裡還是到處溼答答....印象中，家裡每次割稻子，都會碰到下大雨，沒有陽光曬稻榖，稻穀很快就發芽了，發芽的稻穀沒人要，只能當飼料。〈現代經過研究，發芽的米含有更多的酵素，對人體的健康更有益處，因此發芽米比一般的米貴多了 。〉，一季的辛苦又要泡湯，對於貧窮的家庭，無異雪上加霜.....災後大家都很貧窮，喝粥拌鹽，餐餐蕃薯籤，最奢侈的就是豬油拌飯...有時老媽叫我去撿西瓜皮，撿回來後加鹽醃製，當作下飯的菜....災後經過一段很長的慘澹歲月.....
※ 絕處逢生~ 重建家園
有一天老爸興沖沖的帶回來20隻小小鳥，說是“鵪鶉鳥”，母鳥成熟後幾乎可以天天下蛋，鵪鶉鳥不容易生病，老爸憑著養雞、孵雞蛋的經驗，養起鵪鶉鳥駕輕就熟，出售鳥蛋，繁殖小鳥，家裡後來有三台孵蛋機，老爸利用夜晚時間，用小燈泡檢視每一顆蛋是否為受精卵，能不能孵出小鳥....就靠著20隻鵪鶉鳥起家，全家人分工合作，大哥負責飼養，兩個妹妹幫忙配種，我幫忙撿蛋....我們家的“鵪鶉鳥蛋、雛鳥”行銷到全省各地，家庭經濟獲得很大的改善 !
災後第四年〈我當時是國小五年級〉，老爸請人在倒塌的廚房和臥室的地基上，蓋了一棟砌磚的紅磚屋，是兩層樓的高度，橫樑和樓板全部是木板，一向生活在狹小的陋室，兄弟姐妹同擠一張床，突然有了廣大的空間，幸福、美滿的感覺，就像艾莉絲走入了夢遊奇境，讓人高興得幾乎睡不著覺....“紅磚屋”見證老爸帶領我們一家人，如何從廢墟中站立起來 ! 〈山上園區克服困難，也蓋了一間小小的紅磚屋，希望傳承老爸堅持與不放棄的精神。〉
在當時，這棟新蓋的紅磚屋成了最高的地標，矗立在偏僻的鄉野，在遠處都可以看的一清二楚，羨煞很多的親戚朋友....老爸的驕傲全寫在臉上。
也因為家庭經濟有了改善，才能順利升學、就業，這一切，都要感謝老爸的辛勞 !
留言列表
